十年_无肉不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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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

  老师太眼睛不好,心却没瞎,她问明缘由后,不肯收我入门。饶我千求万求,她总是说:“你为情所伤,生无可恋,并非断尽六根,看穿生死,不过是为了逃避凡尘俗世入我佛门,而非真心向佛,所以我不能收你。你不如留在红尘俗世,吃斋向善,做个俗家弟子罢了。”

  当年,悉达多王子舍弃王位,悟得无上真理,创立佛教。唐三藏舍弃自身,天竺取经,福泽众生。燕子庵的这位师太亦是从小离家修行,意志坚定。他们都是真正大彻大悟,舍弃一切,踏入佛门之人。怎是我这等走投无路,才想起抱佛腿的家伙可比?

  若人人都因情伤,心伤随意出家,靠宗教庇佑tian伤口,真是污蔑了他们的信仰,污蔑了佛门净土。

  大彻大悟的人少之又少,怪不得燕子庵只有妙善一个尼姑。

  我经历大灾,惨离情人,心怀忿恨。虽能吃斋念经,骨子里却不信善恶有报,故不能做一个合格的尼姑。妙善师太心善,怜我无家可归,无依无靠,便收留下来,每日在庵中打扫洒水,做记名的俗家弟子。每日闲暇时,陪她念佛诵经,积善行德。

  燕子庵中,人只有一双,动物却有不少。狗有四五只,猫有七八只,还有一群ji,一群鸭和一头老得走不动路的骡子。全是妙善师太从路边救回来的受伤动物,所以我们的生活很是窘困。

  我自杀人后,再不能沾油腻,更无法吃rou,兼心如死灰,对每日青菜萝卜毫无意见。

  后来听师父说禅说得多,也渐渐信了些因果。唯恐石头杀孽过重,要下地狱倒大霉,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精神。我偷偷摸摸地跑回度厄山庄的地窟,将值钱的金盒子、银匣子、琉璃灯、水晶镜、珍贵毒药什么的统统打包卷走,一点点分批便宜处理掉。得了不少钱,一部分改善生活,一部分存起,一部分拿去帮师父行善,给石头积德。

  老实说,神医已死,那些东西统统无主,我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偷窃恶行。

  佛曰: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……

  我帮禽兽做好事。

  只是我做了再多的好事,石头也回不来,后来我又渐渐不信了。

  师父用木鱼敲我的脑袋:“孺子不可教也!”

  时间一天天流转。

  经过折磨,我的身体是彻底垮了。用ji蛋木耳狠狠养了三年,才重新长了些rou,镜中那张漂亮的脸蛋依旧看了就讨厌。身材很瘦,发育一直停留在十四五岁的少女阶段,而且弱不禁风,天气略微转寒,就伤风生病。

  最初两年,我害怕龙昭堂的追捕,除倒卖赃物和采买必要的生活用品外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每日埋首做针线。镇上白家废墟上建了座大庙镇邪,每日香火鼎盛,人流繁多,我不敢前往。便在清明时节偷偷摸摸地去luan葬岗拜祭石头,也没刻墓碑,只在他的坟上种了许多白色的小花做标记,春天一到,开得格外好看。

  第三年的时候,师父圆寂了。我继承她行善积德的优良传统,在镇上捡了个受伤的七八岁的女孩回来,她名叫李凡儿,家乡遇灾,父母双亡。我见她姓氏和石头相同,心血来潮,便收做养女,留在身边照顾,已解寂寞。

  第六年,安乐侯龙昭堂回京途中,在酒肆遇刺身亡,朝廷震怒,下旨擒拿凶手,错拿了不少人,成为无头公案。我听闻仇人遭了报应,高兴地喝了七杯酒,唱了半宿《喜刷刷》,闹得养女以为我得癔症,心中怨恨终解,胆子也肥了不少,偶尔会易容得老迈丑陋,带凡儿去镇上溜达两圈,听听说书,看看社戏,了解一下时事。

  第七年,魔教大兴,据说木教主武功极高,xing格残忍暴戾,行事狠辣无情,许多武林世家和正派惨遭毒手。他还派人在我住的白镇附近大肆搜索,似乎在找神医留下的什么宝贝。我唯恐倒霉,落入那只最恐怖的禽兽手中,每次搜索时都带着凡儿躲去后山dong窟,幸好他们对又老又丑的寡妇幼女也没兴趣,两次搜到燕子庵时都草草带过,从未碰面。

  第八年,魔教入侵,南gong世家覆灭,南gong冥下落不明,生死不知。从此魔教以雷霆手段,统一江湖。颇有天下逆我者死,顺我者昌的气势。江湖正道,无不低头。小百姓对江湖纠纷谁胜谁负不感兴趣,市井坊间,说书戏剧,津津乐道的都是木教主的威风事迹,大家都认为自古及今,武功无人能出其左右。

  第九年,木教主不知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,还是已死心了,再没有派人到处骚扰。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,过得很惬意。

  第十年,凡儿十五岁,及笄之年。聪慧懂事,心灵手巧,绣得一手好花,煮得一席好菜,有女长成百家求,媒人差点踏破了我家荒芜的庙门。我恐她没有娘家兄弟支持,若遇人不淑,出嫁会受苦受累,对求亲的人是千挑万捡。凡儿受我影响,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人,她小时候便在赶集时和杨家二子相识,青梅竹马,情投意合,待对方来求亲后,便羞答答地求我应了下来。我冷眼旁观,杨家婆婆是个吃斋念佛的好人,对长媳态度和善,处事颇有见地,儿子也有骨气,肯上进的人。虽是农hu,也识得几个大字,想来不会太过欺负我家凡儿,便同意了这门亲事,并拿出偷藏的积蓄,尽可能厚厚地陪了一笔嫁妆,光是箱底,就压了两百两黄金。

  出嫁时,凡儿穿着金丝绣蝙蝠石榴红嫁衣,带着银鎏金的八珠凤冠,颤巍巍地被喜娘扶到我面前,满脸害羞的杨二郎带着大红花,手足无措在外头等着。周围宾客阵阵哄笑,声声喜气,只道是个傻姑爷。

  喜娘高声贺道:“新郎官和新娘子百年好合!举案齐眉!早生贵子!”

  我恍惚见到了当年的自己和石头,见到了当年的梦。

  只是我们从未有机会穿上这身红衣。

  凡儿拉着我的手,低声问:“娘?你怎么了?”

  我替她盖上红盖头,忍泪笑道:“没有,我是太高兴了。”

  凡儿似懂非懂,然后被喜娘拥了出去。

 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的红色背影,羡慕得不能自已。

  十五离别,豆蔻少女转眼成少妇。

  十年从未落的泪,终于划过眼角,轻轻滴落地面。

  原来,我还会痛?

  养女出嫁,诸事已了。

 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,想去草原,想去拜祭拓跋的坟墓。想去我和他约好的地方,去看看我们原本要过的生活。

  去吧,去看看曾经的梦。

  这个念头在脑海不停翻腾,无法停歇。

  终于,我把所有一切都安置妥当,带着小包裹,踏上了遥远的旅途。/div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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